这是我小时经常听北方的老人念叨的一句话。如今我开始走向老年,也愿意把它再说给风华正茂的青年,并希望别嫌我唠叨。
绝大多数的普通人,都是在普通家庭中慢慢长大的。既然是普通家庭,当然小时候在家时吃的,也就只能是家常菜。在北方的冬天,没有大白菜和豆腐是不可想象的。每年初冬,北京市民都要在街上排起长队,凭购货本登记“冬贮大白菜”,严格限量。这一点在北方,经过久而久之的积淀,于是在人们心里得到了认同,于是“青菜豆腐保平安”也就诞生并流传下来。
这几年,随着“改革开放”的深入,北京人冬天吃“细菜”的比例迅速提高。所谓“细菜”,大抵把“青菜豆腐”排斥在外,大多都是“温室培育”的结果,成本高,价钱自然也高。现在,如果你向年轻人宣讲“冬贮大白菜”的旧事,或者提倡“青菜豆腐保平安”的老话,青年人会嗤之以鼻着背转身子。对此,我曾经有些看不惯,但再想想,也不应该苛求青年,因为他们成长起来的这个大环境,其中并没有给他们“这样的提示”,你越硬性灌输,他们就越不买帐。就我自己来说,也注意一切事情都是有两面性,青年人不知道大白菜和豆腐的重要,也说明了一种必然性,也不截然就是坏事。
但是,去年秋天我随一批作家到苏州和杭州走了20天,大约是人家招待得太好了,也大约是离开北京时间“过久了”,更可能是苏杭和北京的反差太大了,所以越是到了后边,我也就越发怀念起北京的大白菜和豆腐。最后,当我带着轻微的咳嗽飞回北京之际,当在舷窗看到首都机场的土地之际,我轻轻又是深深地对自己的心说:“可算是到家啦!”
在那一刻,脑海浮现的大白菜和豆腐,给我勾画出一幅很动情的心象,永生不会忘记的心象。
三思之后,我想这样结束这篇短文———如果在南方,这“大白菜和豆腐”是可以(也应该)从权通变的。其中的豆腐,可以转化为油炸过的臭豆腐干,佐餐的还可以加一杯老酒。即使在北方,像我这样多少沾染了一点南方气味的人,也会给“大白菜和豆腐”稍加变化和升华。我习惯在大白菜煮汤时加一两片火腿,不仅提味儿,同时颜色上也好看。但这样做,却时常让“老北京”不“认”,对此我只能表示遗憾。
说到这一办法,我不能完全归功于自己,其实是从采访北京丰泽园一位80岁老堂头的感受中得来。他谈到1948年北京围城之前,国民党(副)总参谋长白崇僖飞到北平,视察这座古城的防务。白此行自然要由当时北平军政首脑傅作义负责招待。傅和白的军阶是一样的,但派系并不一样,作为傅自然处处小心,谨防白找岔子挑毛病。傅把负责白的吃饭问题全然交给了丰泽园饭庄。饭庄又转交给这位堂头,要他从始至终跟紧了白,有什么问题随时请示傅。其间白检查防务要去南口,原定第二天午饭的汤里有火腿,可白是回民。堂头立刻请示傅,说如果不用火腿,丰泽园这道“名汤”的味儿就出不来。可放了火腿,让白看见了那还了得。是傅机敏,想了想这样回答堂头:“搁!你在把汤端上桌之前,不会再把火腿给拿出来?”
受到这一启发,堂头后来上汤时,事先把火腿捞了出来,然后再上桌。
我受到堂头的启发,后来在做完这道汤时,也事先把这片火腿捞出来吃掉——这份儿的鲜!然后再吃点其他东西,以使舌头上的鲜味儿去掉。最后和众多朋友同桌吃饭时,等其中的“老北京”诧异大白菜做的汤怎么会如此之“鲜”时,我就可以卖一卖“关子”了。